对话 Livid：从 60 块钱卖掉一枚比特币说起，开发者社区 V2EX 的十四年

在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历程中，有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V2EX。它不是商业巨头打造的产品，没有铺天盖地的营销推广，甚至十多年来都没有商业化，却成为了程序员和设计师心中的精神家园。

这个社区的创始人，有着一段传奇的经历：2011 年，他用游戏电脑挖到一枚完整的比特币，然后在论坛上以 60 块人民币的价格拍卖掉了。如今，当比特币价格接近 12 万美金时，那个帖子成了 V2EX 的"著名景点"，每次比特币创新高都会有人来"打卡"。

从一个想法到几十万用户的社区，从 60 块钱卖掉比特币到如今，这是一个关于坚持、理想，如何在商业化与初心之间找到平衡的故事。

本期 OKX 的朋友们对话嘉宾：V2EX 论坛创始人 Livid @Livid，采访人：Mercy@Mercy_okx，欢迎大家关注～

第一章：沙坑旁边的果岭——理想主义者的坚持

Mercy：V2EX 在程序员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最早为什么要建这个平台？是如何在理想主义和商业化之间找到平衡的？

其实 V2EX 不是一个典型的商业项目。很多程序员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我觉得它最早也只是我脑子里的一个想法。我坐在电脑前面，把这个程序写了出来，放到了互联网上，让大家可以通过一个域名访问。

之后，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这个事情变成了很多程序员和设计师在网上交流的地方，就这样存在了十多年。V2EX 并不是我写了一个很长的商业计划，要在哪年做到什么目标的那种项目。它是我有一天想到要做的东西，做出来之后放在网上让大家访问，碰巧很多人也喜欢这个东西，然后它自然而然地长大了。

长大之后最有趣的一点是网络效应。一开始这个东西只是我一个人写的程序，但当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加进来，更多的人——现在有几十万人进来的时候，他们中间就会发生各种复杂的联系，会发生各种好玩的事情。每一个新加入这个网络的人，都会让整个网络变得更加有趣。

所以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希望它可以以一种简洁的方式一直存在下去。所有生意的本质是收到的钱大于花掉的钱，只要想清楚这个最基本的原理，这件事情是可以一直存在下去的。

Mercy：应该有很多程序员都有类似想法，也写了代码想要落地，为什么这么多年只有 V2EX 做成了？您觉得它的独特性是什么？

我觉得这跟产品形态有关系。虽然 V2EX 没有到 Facebook 那样的规模，但从性质上来说，V2EX 也是一个社交网络。如果只有很少的人在这里，它不会成长，但一旦在某个程度上吸引了足够多某个领域的人，它就会进入一种成长状态，最终可以在那个领域里吸引到几乎所有人进来。

当它到达临界质量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很独特的存在。因为这时候再去其他类型的网站，不会有这样的体验。

比如 V2EX 上很多讨论是关于具体技术问题的，很多时候你问一个问题，很可能其他人已经解决过。如果你问得足够准确，在这里可能不出三楼你就能得到一个非常准确的答案，而且是来自真人的答案，不是 AI 幻想出来的答案。

正是这种体验，让所有人都觉得在这里可以找到有用的东西，没准自己知道的知识也可以帮到别人。这样积极的网络效应，让它有了存在的必要。

如果我做的是一个游戏，不管再怎么好玩，你把里面所有规律摸透之后，游戏通关就不会再打了。但这个不一样，它是一个社交网络，你在里面所有的交互是和真人，而真人永远都会给你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大部分时候是好的，有时候是坏的，但他是真的交互。所以它不会像游戏一样，你把所有规律找到之后就不再玩了。

Mercy：我注意到您在论坛上很活跃，回复很频繁，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保持这么高的社区参与度？

我们最近新上了很多功能，其实是一些很大的变动。我在部署这些变动的过程中，其实非常紧张，因为不想有任何误操作。

有很多大的变更时，我一般只要醒着，都会去看有没有来自用户的新反馈，有没有需要解决的问题。因为肯定会有问题，不可能没有问题，所以我希望能够第一时间看到去解决它。都解决完之后，我自己会觉得比较舒服。

第二章：透明幻觉——开发者与产品经理的双重身份

Mercy：开发者和产品经理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听上去您既是开发者，又是产品经理，这两个角色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我个人没有经历过作为产品经理完整设计好一个东西的过程。我一直都是一个视觉型思考的人，去想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会先把它长什么样给想象出来，然后再去如果要把它做成那样，背后需要写的代码是什么，需要用的图片资源是什么，接着我再去把它做出来。

我觉得产品经理和程序员之间常常可能会出现沟通上的问题，这可能是人类经常会遇到的一种问题，叫做"透明幻觉"。

比如一个产品经理设计出来东西，他自己非常清楚是什么样，但他有时候会觉得："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为什么就不知道呢？"其实沟通的过程是非常困难的。你需要真的假设另外一边的人完全不知道你这个事情是什么样的，然后非常耐心地讲给他听。

同样的，程序员这边，他们可能在实现东西之前，不仅有这个事要做，还有别的事要做。这个时候他可能已经排得很满，有人来找他说："你能不能帮我再做个什么？"这时候他其实心里是咆哮的，本来就想："我这已经排满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每个人都有一些他觉得别人应该知道，但其实别人真的不知道的事情。我觉得这可能是沟通中经常遇到的问题的本质。

Mercy：这有点像传话游戏，从第一个人到第五个人，第五个人说的已经完全不是第一个人的意思了。

对，沟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我在做自己事情的过程中，基本上就是自己一个人，可能会跟我们的设计师有一些沟通，但整个事情基本上就是我自己从头到尾弄完。

真正的沟通其实是发生在我东西做完之后，上线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些我之前没有想到的事情，所以用户的反馈对我来说是特别重要的事情。用户会告诉我一些我真的没有想到，或者我做错了的事情。

Mercy：能感觉到您非常重视这个社区，很重视跟用户的沟通。在十多年的发展过程中，有什么难忘的事情吗？

太多了，但如果要总结这类事情的话，我觉得是一个时间的效果。十多年前，我刚开始做这个事情的时候，跟很多用户一样，都是二十几岁的小朋友，有的人可能还在上学。

那时候大家讨论的问题，有的是上学的问题，跟男朋友、女朋友相处的问题，以及找工作的问题。接着到了 2020 年，很多人也刚开始创业，就会讨论刚开始创业或者招人的问题，做产品的问题。

时间过去之后，我现在会看到越来越多的问题是讨论怎么养小孩，或者跟伴侣的父母怎么相处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十多年前没有那么高的密度，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现在也关注这些问题，所以我就看到这类。

这个过程中，会发现很多人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注册了账号，然后看着他们开始做一件新的事情，接着事情就做大了。

我记得我们有一位特别早的用户，他当时还捐赠过我，来支持我们做这件事情。他的 ID 叫 Beenhero，是我们在 2010 年时候特别早期的一个用户。我后来才知道他后来做了一个叫 imToken 的项目。

在十多年的时间里，你看到很多事情和人从零开始到他们现在的状态，每一个人在这个过程中的成长和变化，让我觉得这是一种特别难忘的感觉。

第三章：60 块钱的比特币——一个传奇的开始

Mercy：最早您是怎么接触到区块链的？也是因为论坛上有人在讨论吗？

肯定是的。我记得最早在 2011 年的时候，当时我们这里就开始有人在讨论和比特币相关的事情。那时候，我就开始用我当时打游戏的电脑去挖比特币。

我记得是 2011 年 6 月份，当时差不多我的游戏电脑开两个晚上，就可以挖到一个完整的比特币。我当时挖到一个完整的比特币之后，就干了一件事：我说，好，我现在挖到了一个完整的比特币，现在在论坛上面发起一个拍卖，出价最高的人可以得到这个比特币。

后来就是一堆论坛的网友们竞拍，最后那个完整的比特币以 60 块人民币的价格卖掉了，哈哈哈。那个帖子现在还在，十多年过去了，我经常还会收到那个帖子上面的回复，回复都是"来打卡"。

Mercy：这成了著名景点了？

对，它是一个景点。每次比特币创新高的时候就会有人去回那个帖子，在那个帖子里说："哇，比特币 1 万美金了"、"比特币 5 万了"、"比特币上 10 万了"、"比特币太贵了"，然后那个帖子现在有几百个回复。

Mercy：您后面有再挖比特币，或者把比特币买回来吗？

后面玩的事情就很多了。比如我们最近刚刚做的一件好玩的尝试，是因为我们现在有一个自己的 token，所以我们在 Solana 上面建了一个 V2EX 和比特币的流动性池。

我其实把它当成某种定存的方式来使用，也就是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把我们自己的 token 和比特币—— Solana 上面的比特币，一起放到这个流动性池里。

这样如果有一天这个流动性池足够大，我们自己的 token，它现在的价格是跟 Solana 相关，那可能将来如果这个新的基于比特币的流动性池，它跟 Solana 的池子 size 相当的话，那它可能价格就会一半跟 Solana 相关，而另外一半是跟比特币相关，我觉得会是一件蛮有趣的事情。

Mercy：听上去是一个很大的愿景，或者说是实验，跟中本聪创立比特币的实验类似。

第四章：选择 Solana——"It Just Works"的哲学

Mercy：为什么会选择在 Solana 上面 Launch V2EX 这个代币？

我们这个事想了很多年，因为各种原因，我们到了 2025 年才做这件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情其实做得挺晚的，但我觉得正是因为之前的经历，决定了这件事情以这种方式做。

在我们启动最近的一系列操作之前，其实也试过很多在以太坊上面的产品。我们之前在以太坊上 build 了很多东西，但我觉得以太坊主网的 gas 费，用过的人都知道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是一件对普通用户来说不那么友好的事情，包括可能连 Vitalik 自己本人都写过一篇文章来讨论以太坊主网的 gas 费。

接着就出来了 L 2，但在我真的用过很多 L 2 的产品之后，我就觉得 L 2 可能不是一个解决方案，它可能是新的问题。

Mercy：新的问题？

对，它可能是新的问题的一部分，不是解决方案。

Solana 就是你装上一个钱包，比如 OKX wallet，就直接开始用，你不需要想我的钱是在哪个链上，你不需要去想我现在用的这个跨链的网站是不是真的，以及为什么跨链好几分钟过去了，我的钱还没有到。

而且大部分时候 Solana 的 gas 费是约等于 0 的状态。我就觉得它是一个"It just works"的东西，不需要去解释太多。

Mercy：V2EX 网站上对于区块链有哪些讨论？

其实我们网站上面关于区块链或者 Web3 的讨论，一直都有，但我注意到，之前很多人在讨论比特币，也有人在讨论以太坊，但是 Solana 的讨论确实比较少一些。

但是这次我们做了这么大的变更之后，看到了一件真的很有趣的事情。因为我们网站的大部分人是程序员，所以 Solana 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新的编程接口。他们拿到了这个新的编程接口之后，想到的是，我能拿它做什么。

这是一个非常好玩的事情，每个星期、每天我都可以看到网友们基于 Solana，或者基于 V2EX 的 token，做了一些新的东西。

比如他们做了一个 Next.js 的 template，那个 template 是说你如果想要在自己的网站上面去接入 V2EX 的 token 的话，你可以用那个 template，就可以省掉大量的工作。

我还看到我们有一位在日本的网友，他自己做的一个特别漂亮的博客网站，叫 Quaily，他们上线了一个新功能，是说他们网站的月度或者季度的订阅费用，可以用 V2EX 的 token 来支付，而这是他们的一个新功能。

还有我们做了打赏功能。因为我们打赏功能是一对一的打赏，就有用户觉得："一对一的打赏太累了，我来做一个批量打赏工具。" 他们就自己做了一些。

就像我最早讲的，这里是一个网络，所以当有一个人做了一件事情的时候，这个网络里其他对这件事情也感兴趣的人，就会看到这件事情，然后自然而然地对这件事情产生好奇。

最终从数据来看，自从我们 launch 了这个 token 之后，关于真正在 Solana 上面 build 的话题，会越来越多，而且他们想的真的是一些特别好玩的事情。

比如像今天，其实我在跟你开始聊之前，还看到有一个最新的帖子，是有人做了一个基于 V2EX 的 token 和 Solana 的智能合约。我的理解是说它是一个挂单平台。就是你可以把你的 token 和你想要的价格挂上去，而这时候如果另外一个人觉得你挂的这个价格 OK 的话，他就可以直接把 token 打给那个合约。

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合约交互，没有在 protocol 上收任何的手续费。那他为什么要做这个东西呢？

这就是我讲的程序员，他在看到一个东西之后，就会在脑子里想到一堆的 idea，想到一堆的"what if"，然后他就真的去把那个"what if"给做了，尤其是可能现在有 AI，你只要一个晚上，加两瓶咖啡，这个事情就搞定了。

第五章：不只是 Meme Coin——V2EX 代币的创新实验

Mercy：我听下来感觉您是把 V2EX 作为了一个抓手，去链接社区跟 Web3，您最早是为什么想做这件事？

我们在去年 5 月份之前网站是公开注册，谁都可以注册。

但去年 5 月份时，我和其他几位管理员每天要处理大量的 spam，而且处理 spam 这种事情不是一件你做得越多越开心的事情，我们每次在处理的时候都在想："我们在浪费生命。"

后来我们做了一个决定，把网站的注册方式改成了邀请注册，必须老用户用我们之前积分系统里的铜币，去生成邀请码，这样才可以注册新账号。

这个方法其实很奏效，基本上能 spam 减到 0。但是它也会产生新的问题，如果一个确实很想加入这个网站的人，他不认识有邀请码的人就进不来。

所以今年 7 月份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给这个网站加上钱包，比如 OKX Wallet，这样我们的用户，只要在他们的账号上面绑定一个链上的地址，就可以用钱包插件来登录。

如果新用户没有账号，那他们就可以通过持有我们的 token，来注册网站。这样它事实上就让这个 token 有了第一个用途，就是可以拿来注册一个新的账号。这个逻辑如果它成立，那其实 token 的价格会有一个基本的支撑。在 7 月初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就开始写代码。

Mercy：您怎么看待 Pumpfun？V2EX 未来独特的 utility，或者说创新是什么？

我其实是碰巧用 Pumpfun Launch 了这件事情，所以大家从分类看会觉得这是一个 memecoin，但其实我是这么看这个问题的——

只要填一个名字，交一张图，实际上一个 token 可能花 5 分钟就可以创建，而且成本几乎是零。

我觉得这个其实是 Solana 上特别厉害的创新，它把很神秘的发币，变成注册一个新账号，换一个头像一样简单的事情。而且它把这个事情做成一件非常公平的事，所有人用的都是同一个配方，背后的数学，bonding curve，AMM 的机制都是完全一样。

大部分人用这种方法 launch 了一个 token，launch 完之后，只是 pump 和 dump。而我们现在通过这个平台，让我们的用户持有这个 token，那我们就可以根据，比如说持有量，给大家解锁一些现在网站上面的付费功能。

另外，打赏这件事情可以展开说一说。之前用户在论坛上面，看到一个好玩的内容，然后评论："谢谢你"，它是一种言语的表达。我们现在有了打赏的机制之后，用户在谢谢别人的时候，可以真金白银地去感谢。

同时，我们还做了一个功能，就是你可以在打赏的时候给他有一个 memo，对方在收到你的打赏时，还会收到一句话。这句话它是链下的，会记录在我们的系统里。比如，A 从 B 那里收到了一笔钱，同时还带了一个信息，其实可以记录 A 找 B 买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这是记录在我们网站系统里的。

现在其实不管你用 PayPal 也好，或者 Stripe 也好，它的手续费应该是一个 2%到 5%。而我们用区块链的话，可以把手续费做到约等于 0，中间几乎没有损耗。

而我们网站大量的用户是独立开发者，他们会产出很多数字产品。如果我们可以基于现在已有的系统，来做一个数字商店，我觉得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结语：理想主义者的 Web3 实验

从 2011 年 60 块钱卖掉一枚比特币，到 2025 年发行 V2EX 代币，Livid 用十四年的时间，见证了整个互联网和区块链行业的变迁。他没有追逐风口，没有急于商业化，而是始终坚持着最初的想法——让这个社区成为程序员和设计师真正需要的地方。

V2EX 的故事告诉我们，真正有价值的产品不是靠营销推广出来的，而是在用户的真实需求中自然生长出来的。当网络效应达到临界质量时，它就会成为一个独特的存在，无法被轻易替代。

在 Web3 的浪潮中，V2EX 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它在真正思考如何让区块链技术为社区服务，如何让代币有真实的使用场景。从注册门槛到打赏系统，从数字商店到流动性池，每一个功能都是基于社区的真实需求而设计。

正如他在采访中提到的高尔夫球的比喻：当球掉进沙坑时，重要的不是抱怨球在沙坑里，而是要看到沙坑旁边还有一块更大的果岭。在 Web3 的世界里，V2EX 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块果岭。

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技术和产品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坚持和理想的故事。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能够坚持十四年做一件事情，并且始终保持初心，这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成就。

或许，这就是 V2EX 最大的价值所在——它证明了理想主义者也可以在商业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证明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可以长久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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