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作者：陳騰
原文編按：週近嶼
原文來源：鏡相工作室
編按：
隨著幣安創始人趙長鵬的辭職入獄，世界開始把目光投向另一位長期被忽視的聯合創始人，何一。
2017 年，幣安在創立 5 個月後即從一家簡陋的草根公司，一躍成為全球最大的加密貨幣交易所，並且至今保持著行業第一的位置。
在這被稱為也許是華人創業最傳奇的 7 年裡，何一長期居於幕後。她出身草莽，“見過高山、見過低谷，見過世界的巨大割裂”，有著改變世界的野心；她一度迷茫遊蕩，如今身家百億。
她具有中國企業家典型的勤奮、靈活、精明，這是幣安成功至關重要的一環；也深刻地影響了幣安的文化：結果導向。這種企業文化顯然促成了幣安震驚世界的起飛，但卻不為幣安贏得多少超越世俗的尊重。當她宣揚想要改變世界的理想，人們卻感受到一種真正理想主義的缺失。
危機中全身而退的女人
孝莊、呂後、武則天，人們巴不得把歷代政治女強人的詞彙都用來形容何一，這位年僅 38 歲的中國女人、全球最大加密貨幣交易所幣安的聯合創始人。
沒那麼誇張的時候，人們說她柔弱、雷厲風行、絕美獨步、或者「看，她下巴有個很大的痣，位置很正，從面相來說——將來不得了，所以她絕對不會把它醫美掉。
在中文社群裡，人們就是這麼面目全非地在描繪這個女人。她成功創造了一種仰慕和信任，使她成為了幣安與中文世界的橋樑。而中文世界是幣安最大的市場之一。
但對全球市場而言，何一是個陌生的名字和角色：她在幣安具體做了什麼，施加了怎樣的影響力，她的貢獻有多大。她的出場介紹總是，“我是幣安的首席客服。”
與這樣的低調相對的，是令人無法忽視的事實：她大概擁有幣安 10% 的股份，這使她成為全世界最富有的女性之一、全球加密貨幣圈最有影響力的女人。更令人無法忽視的是，最近這一年半里，當幣安深陷美國監管至暗時刻、因洗錢罪等被罰43 億美金、創始人趙長鵬離職入獄時，何一作為在任最大股東，把幣安用戶數從1.3 億提高到了2 億。她期待將用戶數推至 10 億。
不僅如此，人們驚訝於在如此的法律風暴中，何一竟能全身而退。法庭文件顯示，何一曾參與謀劃逃避監管的策略。媒體引述匿名消息：美國司法部在早期的和解談判中也希望讓何一離職，但最終沒有對何一追責，原因未明。何一的名字也沒有出現在認罪協議裡，原因未明。但是，法院將會安排獨立監察員入駐幣安 3-5 年，而何一有參與挑選監察員的權力。媒體形容：美國當局推翻了加密貨幣之王，但女王仍屹立不搖。
● 2023 年，美國西雅圖，趙長鵬離開法院。今年 4 月底，他因洗錢罪被判處四個月監禁。圖源：視覺中國
在眾多不明晰中，人們從今年被公開的法庭文件也才搞懂：趙長鵬未離異，何一是他認識了 10 年的婚外生活伴侶，他們共同育有 3 個孩子。長期以來，和趙長鵬的不明關係也引發了外界對她是否只是個花瓶、她是否依附於男人、她究竟是靠什麼抓住了趙長鵬這個華人首富的心，等等關於權勢女性的刻板印象。
面對過低的曝光率和長期居於幕後引發的猜疑，何一偶爾澄清：「我是將趙長鵬帶進加密貨幣圈的人」、「趙長鵬帶我進幣安是基於我已有成就，我是跑步進場，自備乾糧。
在這些刻意的模糊中，如果有什麼是清晰的，那就是何一從不隱瞞自己想要改變世界的野心，並且認為女性絕不應該為此感到羞恥，「我不僅僅是在創業，而是在創造歷史。
隨著幣安過了多年監管危機的最高點，趙長鵬入獄，現在全世界的目光都投向她，這個被傳為「不為入圈新人所知，但總是會在幣安遇到負面訊息和危機時第一個站出來」的女人，一個從不避諱承認自己是「草根」的女人。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在何一所有的公開影片中，你永遠可以看見這樣一張臉：笑起來好看、溫柔、語速均勻、能把複雜的問題解釋得清晰易懂。她的笑容和言語有一種魅力，會讓人目不轉睛地看下去、聽下去，並且不覺得冗長。
這種柔軟細膩的女性氣質，並非稀有。可是，加密貨幣產業自從誕生以來，受晦澀的加密學術語決定，就是一個高度理性的男人的國度。 2014 年初，何一就這樣降臨在了這個橫行著科技宅男、金融投機者、駭客和騙子的世界。她一下子就抓住了人們的注意力。
當時，她還在北京衛視當《北京新發現》的主持人，也曾當過旅遊衛視《美麗目的地》和《有多遠走多遠》的外景主持人。何一回憶起來的時候說：“沒錯，我並不出名，我只是一個不合格的、愚蠢的電視節目主持人。”
經朋友介紹，當時剛創業的比特幣交易所OKCoin 邀請何一加入，不僅冠予她副總裁的身份，讓她負責市場推廣，還讓她自稱公司聯合創始人，以方便她撐起場面、為公司招牌只是塑膠板的企業出席活動。
一切都是不專業的，不過那就是 10 年前的加密貨幣產業。它不僅被稱為狂野的西部，連從業人員也常被認為是搞傳銷的，而當上副總裁的何一更是一天都沒做過市場。
她來自四川貧窮的農村， 9 歲時父親去世。她家鄉的大多數人在16 歲之前就輟學去工廠打工，而她也在16 歲就做過飲料促銷員，月薪一千；18 歲時做過兩個月床上用品店店長；後來去了北京當助理心理治療師，但當時她判斷心理諮商短期內在國內很難有市場，就放棄了；她還做過班主任，她踹開了逃學男同學宿舍的門，把他們揪去上課。
何一的早年就這樣在迷惘遊蕩中度過。中間炒過幾次股，覺得自己買什麼賺什麼，很強。直到 2013 年，她看見比特幣價格漲到 1,000 美元以上，給了她很大的刺激。她說自己第一次開始思考：錢是什麼？雖然從小父母就告訴她錢很重要，可是至此，她開始想：「你以前認為是錢的那個東西，可能它不是錢的本身，所以這件事情直接讓我選擇進入幣圈，並立志改變金融的未來。
“我想要改變世界。”
● 11 歲時的何一。圖源：網路
但何一剛官宣入職 OKCoin，當時最大的比特幣交易所門頭溝就暴雷倒閉了，比特幣大跌，何一形容那簡直是滅頂之災。不過緊接著，她就在一個區塊鏈活動上認識了做演講的趙長鵬。當時，趙長鵬賣掉了自己的房子，全部投入比特幣。比特幣價格下跌導致他的資產大幅縮水，他形容當時的自己：已經創業失敗好幾次了。但何一形容：「這並沒有打擊他對區塊鏈技術的痴迷，他的演講充滿了關於區塊鏈技術能為世界帶來積極變化的理想主義，這也極大地影響和啟發了我。 」
不僅如此，趙長鵬和何一的人生底色相似：出生於教師家庭，來自並成長於貧苦的中國農村。
何一開始多次遊說擅長交易技術的趙長鵬，加入 OKCoin，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共事。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何一和趙長鵬開始戀愛了。當時趙長鵬已經結婚並育有兩個孩子。
雖然沒有做過市場，但是何一的營銷天賦和對人性的洞察很快就顯現。她將自己電視主持人雖然「愚蠢」但有效的經驗搬進了 OKCoin，並成為一檔求職節目的 BOSS 團隊成員。她接受多家雜誌社的採訪，也讓 OKCoin 成功登上《時尚芭莎》。
2015 年，何一主導 OKCoin 在美國紐約時代廣場主畫面上播放了一則廣告，這使得 OKCoin 一戰成名，佔領了國內比特幣交易量的 60% ，奠定了 OKCoin 在業界的地位。同年，由於趙長鵬和 OKCoin 創始人徐明星的矛盾，何一和趙長鵬都離開了 OKCoin。但是，從這裡開始，何一開始被叫作「幣圈一姐」、「交易所錦鯉」 。而她自己則評價：時無英雄，讓豎子成名。
由於競業協議在身，何一帶著優秀的行銷經驗，以副總裁的身份加入一下科技，領導品牌策略和行銷營運。當時，在激烈的競爭中，何一簽下眾多平台覬覦的宋仲基，讓旗下的「一直播」一躍成為頭部直播平台。到 2016 年底，一下科技旗下的秒拍佔 61.7% 的用戶滲透率，日覆蓋用戶數 7,000 萬，秒拍和旗下的小咖秀日播放量高峰突破 25 億次。何一形容：「我是推動該公司估值超過 30 億美元融資策略中的至關重要的一份子。」上市一度成為一下科技員工討論的話題。
何一回憶，「當時很多人都試著挖我，但只是因為何一這個名字，而不是何一的價值。這兩年我是站在後面做佈局的人，老趙看明白了何一做合夥人的價值。
2017 年 8 月 8 日，她接受了趙長鵬邀請，作為真正的聯合創始人，加入幣安。她說：“我知道在中國，我能經營一家很好的公司，但是我還是想試著經營一家全球的公司。”
趕在 30 歲前出發
回歸加密貨幣產業時，何一發表了一篇文章《趕在 30 歲前就出發》：
「有的人30 歲的時候就死了，有人就喜歡跌宕起伏，波瀾壯闊的一生。無論面對愛情還是面對工作，你都最好全情投入，不留餘地，這樣人生才能盡興，才能年老體弱的時候不至於後悔當初裹足不前，該愛的時候愛，該恨的時候恨，酣暢淋漓才是一生…”
這是何一在入行加密貨幣後，極少數公開直接談論愛情的時候。 2019 年，業界開始知道她和趙長鵬有了第一個孩子。
在她的描述裡，對於全情投入、酣暢淋漓的一生的渴望，似乎也同樣超過了她對金錢的渴望。 “在一下科技準備 IPO 時我選擇離開。一切歸零，從頭開始。”
“最終，我覺得可能還是區塊鏈會讓我覺得比較興奮，只有它才有這種爆發式的增長。”
幣安早期
何一加入幣安的消息剛開始還是保密的。但公佈之後，立即引起轟動。根據當時的報導：聽說幣安進來一位即將擔任要職的神秘嘉賓，被譽為「科技圈舉足輕重的創業者、多個網路知名爆品的幕後推手」。 8 月 8 日晚上，投資人郭宏才的直播間，突然傳出一聲“歡迎何一大美女重回幣圈。”
其實早在 7 月 14 日，趙長鵬就成立了幣安。但何一加入前的 25 天，幣安的狀況可謂慘烈。
當時幣安幣 BNB 已經跌破發行價百分之五十了，也就是一個幣只值五毛錢，幣安被罵慘了，趙長鵬壓力大得三週內掉了整整 10 公斤。
何一入夥的消息發布後，「幣安自家 BNB 幣交易量激增，排名直接躋身全球 TOP 10 。 何一曾說，這是基於投資者對她的信任。
何一給公司投完錢以後，手上還剩下不到 100 萬元人民幣，全都買了 BNB。 「我的邏輯就是，如果你去做一件事情，你自己都不相信，憑什麼讓其他投資者去買呢？」半個月後，BNB 從0.149 美元漲到了 2.57 美元，漲幅近 20 倍。
● 比特幣。 2014 年，何一進入當時橫行著科技宅男、金融投機者、駭客和騙子的世界。她一下子就抓住了人們的注意力。圖源：視覺中國
在幣安早期，何一的另一個公眾形像是平易近人。她從第一天起就自稱幣安首席客服。
在外行人看來，去中心化、Web3、DEFI、以太坊、區塊鏈、ICO、IEO，這些充滿未來感、科技感的新詞彙，對大眾來說是很有門檻的，但當時人們形容：何一親自下場解答顧客問題。她總是在社群裡混，和大家聊，問顧客：“你有意見嗎？你覺得我們的產品需要改變嗎？你覺得我們的產品好用嗎？”人們回憶到：“幣圈一姐”凌晨仍在群組裡教用戶怎麼充能買幣，第一時間處理投訴。
當被問及在區塊鏈這個男人主導的行業裡，她的優勢是什麼時，何一說：「男人的思維很直線，我更知道如何讓用戶覺得自己被尊重。女人的細膩是無法取代的。
但她從來遠不止客服。
幣安才成立一個多月，何一就拉來她在一下科技就職期間參與投資的紅杉中國，與幣安簽署了投資意向書，當時，紅杉對幣安估值 8000 萬美元。
她也把直播經驗帶入幣安。她不僅在各種平台直播「撒幣」、抽獎，還在直播時送蘭博基尼、保時捷、瑪莎拉蒂、賓士、寶馬、價值上萬美元的虛擬幣、iphone X 等產品。曾經，何一創下了 53 秒內 5 億個波場幣被搶購一空的紀錄。
身為大手筆的一姐，經常出現在各種微信群裡，發紅包，有人形容當年，「一個群本來靜悄悄的，何一一進來馬上就熱鬧了起來。」她不僅開啟社交邀請返利活動，甚至免費上幣，讓發幣方免費把自己的幣，放到幣安平台流通。這些舉動為幣安迅速打開了市場。
當時，業界老大 Coinbase 每天新增用戶是 10 萬，而幣安則是 25 萬。爆炸性的成長導致伺服器壓力過大，不得不暫時關閉新用戶註冊，換成不定時開啟限量註冊。同時，何一在全世界各地招募了志工——幣安天使，引導新用戶進入加密貨幣領域、組織見面會、為幣安社群提供支援。
她說趙長鵬負責管方向和策略，而她不太參與產品和技術，但負責幫公司賺更多的錢。 2017 年12 月18 日，幣安的單日交易量超過30 億美元，幣安成功登頂為全球第一大加密貨幣交易所，到2018 年1 月10 日單日交易量就突破100 億美元了。趙長鵬形容幣安早年的發展，是意想不到的、極端的指數增長。何一被當之無愧地稱為“幣圈最會做市場的人。”
一直到今天，擁有百億身家的她，仍然活躍在一線。有時候她會說：“大家的很多建議回复，我都有一條條看。”
在這個看似謙虛和勤奮的表面下是：客服，是幣安內部最大的部門；“用戶至上”，是幣安的核心戰略；何一曾經下過死命令，要求幣安所有人都必須是客服；她給整個行銷部做培訓，要求每個新入職的中高層都進行客服培訓，並且每個季度都要花2-6 小時去客服部門輪崗，以了解用戶的反饋和進行戰略思考。
至今，她形容自己的生活很枯燥：每天早起健身、開 4 個會、餵奶、再開 5 個會、陪娃、再開 2 個會、閱讀、睡覺。她說這種日復一日的重複和單調，也許是她總是能做出清醒決定的原因。
退居幕後
可是，在這個野蠻生長的新興市場裡，帶著全球流竄的、難以被監管的加密貨幣，幣安始終獲得不了一張合法經營的牌照，更別談設立一個總部。何一於近日坦言，她是個非常有危機感的人，而監管是幣安這些年來最大的危機。
幣安成為全球最大交易所後，在監管日益縮緊的同時，何一逐漸退居幕後。也就是從這裡開始，人們開始看不清楚何一具體在哪裡扮演了什麼角色。幾乎所有幣安的新聞都是圍繞著趙長鵬，偶爾才會有一些關於何一的邊角料：何一在供應商提供的方案上做了很大的迭代，每個月降低了上千萬美元的成本；何一開始執掌幣安創投機構Binance Lab 幣安實驗室，市值100 億美金，投資了約250 家公司，是虛擬貨幣業內最大的風投公司；幣安鏈Binance Smart Chain 的建立也要歸功於何一；何一負責上幣業務；何一為全公司8000 人的團隊做架構；何一率團隊打造的商業策略，讓幣安蝶變成了全球性的區塊鏈生態系統，等等。
除了技術部分，她在幣安的各個部門都在施加影響力，並且她從不避諱形容自己的管理風格是：非常嚴厲。
根據媒體報道， 2022 年，幣安以 6000 萬美元簽下足球明星 C 羅。但行銷活動開始後，何一向行銷團隊抱怨活動並未達到預期，負責該專案的全球行銷副總裁隨後辭職。何一曾經製作了一檔「構建區塊」的真人秀節目，她擔任首播節目的嘉賓評委，結果只收穫了 4400 次 YouTube 觀看。負責節目製作的製片人隨後被裁員。
這不難理解，因為何一和趙長鵬均在各種場合下，強調幣安的文化是：結果導向。
2019 年，當市場低迷的時候，幣安選擇大舉重回中文社區，進軍先前一直迴避的高風險合約業務。當時何一說：“我們過去太重視合規了，現在友商都不怕，我們更不怕，要向他們看齊。”
幣安的回歸導致國內交易所競爭白熱化， 何一重新頻繁在中文社群中露臉。在她被競爭對手、前東家OKCoin 在微信群中點名是“第三者”，“阿姨”後，她在微博上曬出招聘啟事：“標準是美、胸大、做過網絡主播、 00後尤佳，會聊天，符合三項也可。
很快，她宣布招募了一位 98 年膚白貌美的幣安客戶經理，取花名：幣安六六。很快，六六朋友圈裡一套腿長胸大的寫真就被傳開。
OKCoin 攻擊何一：把一個優秀的女孩以這種方式推到大眾面前。上班第一天，六六的微信一下子湧進上千個好友申請，她說自己收到了很多難以承受的冒犯、謾罵的話語。有人甚至把六六的圖片 P 成「來幣安充 20 個比特幣送六六一晚」或「購買比特幣送六六貼身衣物」的文字，在群組裡開始傳播。六六終於繃不住，大哭一場，「進幣圈第二天，這大概是我短短人生中見過最殘酷的鬥獸場，其中關於競爭的部分讓我看到了人性的醜惡面。
何一收穫了「交易所變會所」的評價：「這場高調的『會所式』行銷，對幣安來說是成功的，但對於整個產業來說，是災難性的。 」其實早在何一還在OKCoin 工作的時候，為了市場宣傳，她拍了一組自己的泳裝寫真，標價0.5 個比特幣每套。當時她在微博上轉發：「玩著玩著把自己也玩壞了」。
面對網友問候六六媽媽的髒話，網友建議她應該回覆：“我媽很忙，你找我好了。”
何一說：「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會冷靜的回答我媽很忙，但我依然堅持，我們可以處理得更專業。」她說：「賈伯斯有句話我很欣賞，『一流的人才，不需要去照顧他的自尊心，所以我喜歡一流的人才。 所以我在管理的時候，我也不太會去照顧他的自尊心。
在大舉重回中文社群的同時，幣安也決定在美國發力。美國不僅是全球最大的加密貨幣市場，主要由大宗機構性交易所驅動。 2019 年，幣安成立了美國站。當時何一主導了幣安美國站的營銷策略，宣傳說它與主站完全相互獨立，並且將會遵守美國法律，履行合規。
可是法庭文件顯示，在2019 年6 月，趙長鵬曾在內部會議上說：「何一說的對，我們沒必要三選一。我們可以同時支持3 個選擇，用戶自己選就可以了。」當時，趙長鵬正在討論如何幫助美國用戶逃避監管，幫助他們轉移到幣安主站。
從 2017 年到 2022 年間，超過 100 萬美國散戶在幣安上進行了 2,000 萬筆存取款交易，價值 650 億美元。這些用戶進行了 9 億多次現貨交易，價值超過 5,500 億美元。同時，因為故意不實施有效的反洗錢計劃，幣安從美國用戶那裡賺取了可觀的費用，尤其是從美國用戶和受美國全面製裁管轄的客戶之間的交易中。而幣安處理的這些涉及非法活動所得的交易，可以涉及毒品、恐怖主義、兒童虐待等。
趙長鵬的認罪協議上寫：這些策略，幫助了幣安成長為世界上最大的加密貨幣交易所。
此外，根據媒體報道， 2022 年，幣安曾推出帛琉電子身分證計畫：用戶花費 248 美金，就可以獲得這個太平洋小國的電子身份，以繞過監管，登陸幣安交易。該報告指出高層曾經提醒何一這麼做的法律風險，但何一仍然堅持推進，一直到媒體曝光此事，幣安才最終停止接受帛琉身分。
正是這些措施，使得幣安將近七年來，一直穩坐全球第一大交易所的位置。
富而不貴
大概何一真正遇到的對手，是 2019 年 5 月成立並迅速竄紅的 FTX 交易所，和他的創辦人山姆·班克曼-弗里德（SBF, Sam Bankman-Fried）。中文社區稱他為薯條哥。
何一坦言，當時出海對她來說，從語言和文化上都是挑戰。雖然她的英語不斷在進步，但文化上的適應注定更艱難。
在中文社區，何一利用低交易費、豪車、福利、美女客服等手段迅速拉攏用戶；而在美國，薯條哥大手筆地運用動則幾億美金為體育館冠名、投放超級碗廣告、請名人背書。並且從一開始，薯條哥就專注於宣揚自己是「有效利他主義的天才」。他的行銷策略，更像是一門具有貴族精神的道德遊戲。談起薯條哥，何一說：“人家又是藤校畢業、又是政治世家、又是華爾街藍血。”她總說：“我們是草根，一直都是。”
2022 年，當業界又經歷寒冬時，薯條哥在 14 天之內，拿出 10 億美金用於救助陷入困境的計畫。這對於當時個人估值為 100 億美金的薯條哥來說，是一筆令人震驚的數字。他收穫了「樂善好施，是真正在業界最需要的時候，保衛它的的慈善家」的行業影響力。 （關於 FTX 與薯條哥的內容，詳見《華人首富 CZ：權力的囚徒》一文「對手」部分）
當時彭博社就薯條哥此舉，訪問何一：“那幣安的方法是什麼呢？”
「我們的風格是務實和沈穩。我們不需要透過為了買而買，來提高自己的市值或講故事。我們需要結果。」何一回答。而其實幣安風投的獲利率是 2100% ，在業界已經是一騎絕塵。
● 2023 年，美國紐約，FTX 創辦人山姆·班克曼-弗里德抵達法院。也許他的道德行銷法，讓何一開始明白，富而不貴的形像是無法大行其道的，人們終究渴望仰望的是一種貴族精神。圖源：視覺中國
雖然薯條哥去年被法院判定為欺詐，挪用客戶資產，但也許他的道德營銷法，也讓何一開始明白，富而不貴的形像是無法大行其道的，人們終究渴望仰望的是一種貴族精神。身為三個孩子的母親的成功女性何一，開始了一個新的行銷角度：女性權益。
就在今年的三八國際婦女節，幣安推出一款高端奢侈香水 Crypto（加密貨幣），聲稱這款香水「將金融與芳香融合」。這款散發著金錢香味的行銷，意在「吸引更多女性進入加密貨幣產業」、「為加密貨幣中的女性賦能」、「確保在這場金融革命裡，不會有任何女性被遺忘了」。
但這場行銷被科技類部落格 TechCrunch 質疑：是否會產生一種性別化的刻板印象，即女性只對女性化的物質商品感興趣。幣安回應：“我最不希望以居高臨下的態度解讀這件事情，我想要的是一種戲謔的方式。”
除此之外，和早年的腿長胸大的招募內容不同，幣安開始宣傳公司在女性權益上的努力，例如幣安是如何處理面臨生育和職業難題的女性處境。何一說：「我們的組織為女性主管和員工的成功提供了非常具有支持性的環境，包括產假後的晉昇機會，幣安有很多女性都經歷過這種情況並獲得了晉升。」但有一個前提：“只要她們的能力和產出很強，能夠成功領導一個團隊。”
可結果關乎的是生意，而不是人。
雖然幣安在行銷上很成功，但它的媒體關係一直不如何一所願。根據媒體報道，她曾告訴下屬：「要執著於反擊任何負面報道」。她形容幣安的風格是“懟天懟地”，甚至在多個場合反覆強調：主流媒體在妖魔化幣安。
可是「結果導向」的幣安，總是會吸引來這樣的評論：幣安只關心自己的利益、用戶的成長、帝國的鞏固。作為商業機構，這也許無可厚非。但比特幣在誕生之日起，就帶著不可磨滅的理想主義光輝──利用區塊鏈技術消解權力、還個體自由、建立一個去中心化的未來。
除了比特幣，在加密社區，人們常常會看向全球第二大區塊鏈以太坊的創始人維塔利克·布特林。從以太坊和布特林相關的資訊裡，人們很容易看見他對弱勢群體關懷的思考、對權利和民主的思考、對區塊鏈驅動的革新的嚮往、對世界方向的整體思索。那容易給人一種尊重生命和個體價值的感覺，是一種並不空心的金融自由。幣安官方是這麼訴說自己願景的：讓金錢在全球自由流動，幣安相信傳播這種自由，能讓世界變得更好。
可似乎很難從「結果導向」的幣安身上看見這些。而曾經，在加密貨幣社群這個高度理性的男人國度裡，人們是如此地被何一那感性的、細膩的、柔軟的女性特質所吸引，是如此地對她改變世界的潛力報以期待。
“我見過高山，見過低谷”
當趙長鵬面臨不確定的入獄刑期，何一給法官寫了一封陳情信，在加密貨幣社區廣為傳播。在這封信裡，再沒有「結果導向」這一幣安核心價值觀，趙長鵬也不是一個「追逐結果」的勤奮且靈活的機器，取而代之的，是何一試圖還原趙長鵬身上作為一個「可被尊重的人」的品質：「他不是一個以賺錢為終極目標的人」、「他善良並且有著人道主義精神」。
而至今仍與趙長鵬維持婚姻關係的妻子楊偉清，也寫了一封陳情信。那簡潔短促的文字，雖然浸透了婚姻無言的悲情，卻更集中地透露出趙長鵬個性中的另一面：
「你好。我的名字叫楊偉清，和趙長鵬先生相知於1999 年， 2003 年結婚成為夫妻。我結婚以後也一直是全職太太，沒有參與過工作。長鵬一直承擔著所有家裡的開銷。在幣幣安的成功之前，長鵬有過幾次創業失敗的經驗。他幫我父母在東京買了房子。
在給法官的 161 封陳情信中，趙長鵬的孩子、姊姊、少年時候一起打排球的朋友等，情真意切地講述趙長鵬是如何有責任感地對待他們。如果說這些信中有任何所謂的遺漏，那就是趙長鵬對何一的責任，那個和他一起把幣安打造成全球最大交易所的聯合創始人、他三個孩子的母親。
● 何一和趙長鵬。圖源：網路
公眾或許再難判斷，在面臨監管高風險的這些年，趙長鵬是否刻意讓何一居於幕後，以幫助她躲避監管目光。她在信中引用趙長鵬的舊話：「沒有人希望自己成為英雄，因為沒有人天生想要衝在最前面擋箭，英雄只是在那個位置不得不保護家人、社區、族群、國土去做正確的事，在過程中不得不成為英雄。
面對猜測，何一的解釋是：“我沒有公開露面，是因為我的英文不好。但是我露面的話，人們就會以為這是一家中國企業對嗎？”
無論如何，最後結果是，趙長鵬入獄 4 個月，而何一在法律上全身而退。也無論人們認為這是不是中國企業，這也許都是華人創業最傳奇的 7 年。而何一在其中至關重要。
她曾說：「我出身貧寒，見過高山、見過低谷，見過世界的巨大割裂，因此會本能的在有更大能力的時候，會想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我想試試我能為這個世界留下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