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財產權的新命題：從Messari報告看數位創作與鏈上確權的未來

生成式AI 的浪潮正在重塑內容產業。過去兩年間，ChatGPT、Midjourney、Suno、Runway 等工具讓人們切身體會到，創作的速度和成本正被指數級壓縮。只需一個提示詞，就能生成歌曲、插畫、圖像甚至短視頻，AI 不僅成為了“助手”，甚至在某些場景下直接承擔了“創作者”的角色。看似無限繁榮的創作圖景背後，卻有著不斷放大的矛盾：支撐這些模型的訓練資料從何而來？它們是否獲得了合法授權？被使用的數據創作者能否得到合理回報？這是一個不再只是法律或倫理的議題，而是直接影響未來內容產業結構的關鍵命題。

回顧過去幾十年的版權體系，我們會發現它的運作邏輯基本上依賴於登記、合約和司法訴訟。這在紙本出版物、實體唱片和影視作品的時代或許還能維持，但在今天，面對AI 訓練所需的大量數據，這套機制幾乎完全失靈。成千上萬首歌曲、數以億計的圖像、無數文字片段被默默吸入模型的訓練庫，它們背後的作者既無法阻止，也無法從中受益。這種錯配不僅侵蝕了創作者的積極性，也讓AI 產品本身陷入潛在的合規危機。好幾起正在美國進行的訴訟——如作家對OpenAI 的起訴、Getty Images 對Stability AI 的訴訟——已經說明，版權爭議不再是邊緣問題，而是將直接影響AI 公司商業化路徑的核心風險。

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讀到了Messari 發佈的《Camp Network: The New IP Layer》報告。報告提出了一個極具啟發性的概念：IP Layer，即「智慧財產權的新基礎層」。它的核心設想是讓IP 成為數位原生的資產，能夠在鏈上註冊、追蹤、流轉，像比特幣或以太坊一樣自然具備確權和轉移功能。這項設想讓我意識到，我們正接近一種制度形態的重構。過去知識產權依賴外部的製度和機構來確認，而未來它可能被直接嵌入到程式碼之中，實現確權、授權和分潤的自動化。

Camp Network 就是這種思路的早期實驗。它提出從無Gas 註冊開始，降低創作者的使用門檻；再透過Origin 框架，讓作品在鏈上確權並具備串流功能；然後與音樂和短視頻平台展開合作，讓具體應用場景得以落地。音樂和短片並非隨意選擇的賽道，因為它們正是版權衝突最頻繁的領域。無數音樂人抱怨作品在TikTok 上被二次使用卻得不到補償，無數短視頻創作者發現自己的內容被AI 模型抓取訓練，甚至連署名都沒有留下。 Camp 試圖以鏈上的確權與合約邏輯來回答這些問題，讓內容的註冊、使用與收益分配自動化完成。雖然它可能無法在短期內顛覆現有體系，但它已經證明了一點：IP 的確權與流轉完全可以被重新設計，而不必完全依賴舊的法律與平台。

在Camp 之外，還有一些同樣重要的探索。 Story Protocol 的定位更像IP 作業系統，它鼓勵創作者不僅註冊作品，還允許他人在鏈上進行二次創作，所有衍生作品的收益都能被追蹤並自動分配。這樣一來，未來的內容生態可能會越來越接近開源軟體的邏輯，每個新的作品都可能成為下次創作的基石。這不僅降低了合作門檻，也讓創作本身形成網路效應。 Numbers Protocol 則走向了另一條路徑，它關注的並不是版權歸屬，而是內容的真實性。在一個充斥AI 生成圖像、深度偽造影片的時代，如何判斷一段新聞影像或一張照片的來源成為全社會都必須面對的問題。 Numbers 透過區塊鏈為每一份內容建立溯源記錄，從生成設備到傳輸路徑都不可竄改。這使它尤其受到媒體和藝術產業的關注，因為真實性本身就是一種新的稀缺性。 KOR Protocol 較垂直，它選擇音樂產業作為切入點。音樂產業長期以來受制於複雜的版權代理機構，交易效率低且收益分配不透明。 KOR 透過鏈上註冊與合約授權，讓DJ 或製作人可以直接使用他人的音樂並即時結算收益，從而繞過傳統中介。 Bittensor 則更像AI 激勵網絡的另一側，它並沒有解決版權問題，而是建立一個去中心化網絡，讓開發者為訓練貢獻模型和算力，並透過代幣獲得激勵。它與Camp 的邏輯互補，前者關注資料是否合法，後者關注誰來訓練、如何分潤。若兩者未來能夠打通，或許就能形成從資料到模型再到應用的完整去中心化AI 生態。

這些項目展現出不同的切口，卻共同回應了同一個命題：在AI 時代，知識產權需要被重新定義。它不再只是一個附屬於合約的概念，而是需要具備數位原生的特性，可以被註冊、被組合、被追蹤、被自動分配。這不僅是效率問題，更是產業結構的問題。想像一下，如果未來每一首歌曲、每一段文字、每一幀影像都能以鏈上資產形式存在，那麼創作者和使用者之間的關係就會被重塑。 AI 公司不再是“免費抓取”，而是必須像購買算力一樣去購買合法、可追蹤的資料。這會催生出一個龐大的資料市場，讓訓練資料像電力或頻寬一樣成為基礎設施。

然而，這條路並非坦途。首先是法律承認的問題。鏈上確權是否能在現實司法體系中被認定為有效，仍需觀察。其次是使用者體驗問題，大多數創作者並不熟悉鏈上操作，如果門檻過高，他們未必願意使用。再者，大型平台的態度極為關鍵。 Spotify、YouTube、TikTok 等平台如果拒絕接入，鏈上確權的生態就很難形成規模。最後，即便實現了鏈上確權，也需要警覺新的「鏈上寡頭」出現。創作者是否真的能獲得合理回報，還是會被新的科技中介再次擠壓，依然是懸而未決的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資本市場已經敏銳地捕捉了這一趨勢。 Story Protocol 在2023 年完成3,600 萬美元融資，投資者包括a 16 z crypto，這說明頂級風投已經把IP Layer 視為未來十年的關鍵賽道。同時，大型AI 公司也在加速尋找合規路徑。 OpenAI 與新聞機構達成授權協議，Google 與音樂版權方展開談判，Adobe 則推出了基於授權內容的生成式AI Firefly。所有這些動作都在說明，即使是最強大的AI 巨頭，也不得不正視「資料來源」的問題。它們在法律和市場的雙重壓力下，可能會成為鏈上IP 平台的重要合作對象。

從更長遠的角度來看，數位IP 的資產化可能會推動整個內容產業走向類似金融市場的邏輯。作品不再只是消費品，而是可以分割、流轉、被質押的資產。創作者可以透過授權獲得持續收入，投資者可以透過購買IP 資產參與分潤，平台則在其中扮演撮合和監管的角色。這樣的生態一旦成型，內容產業與金融產業的邊界將會大幅打破。正如互聯網重塑了資訊傳播的邏輯，AI 和區塊鏈的結合正在重塑創作與確權的邏輯。

因此，從Camp 到Story、Numbers、KOR，再到Bittensor，我們看到的不是零散的項目，而是一股正在醞釀的結構性轉變。它們各自強調的維度不同，卻可能在未來形成分工明確的整體。 Camp 專注於基礎設施，Story 強調組合性，Numbers 守護真實性，KOR 專注音樂產業，Bittensor 聚焦AI 激勵。它們共同指向一個核心事實：在AI 時代，誰擁有數據，誰掌握確權，誰設計分配規則，誰就掌握了未來的內容產業格局。 Camp 未必是唯一的答案，但它的探索讓我們看到，IP 的確權完全可以被重新發明。或許這正是未來十年內容產業的最大變數。